杂食混饭爱好者;接约稿
毒蛛秘行 二
礼物是要拆的,但不是今天,更不是现在。
现在的谷璆鸣不是肤白貌美躺着数钱的猫娘娘,而是十三夫人的殷勤打工仔。
做一份工拿两份酬,这样划算的买卖一辈子能遇见几回,当然值得她奋发努力。
当然,她手底下一群猫整日吃她的喝她的还要用她的,怎么能不一起动一动?
谷璆鸣还敷着面膜,嘴唇不见动,但声音倒是清晰得很:“囡囡,快去帮我探探路。”
囡囡低低骂了几声,又吃了几条鱼干,这才施施然出门往山上去。
山上来了第二波朝拜的信男女。
仍然一掷千金,九拜而返,走时一人带了一小束蛛丝。
囡囡不方便当着人的面过去,就在一旁卧着等待时机。
卧到人全下山了,罗锅又窜出来。
这次他带了两个挎包,一个还是用来装走信男女们的贡品,另一个里却掏了个匣子出来,匆匆塞了几卷蛛丝进去。
东西都装好了,罗锅拍拍包,又照来时路溜下山去了。
囡囡这次并不着急起身,卧着四处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人了才悄悄朝岩穴靠近。
她是想进去看看的,但是刚走到跟前,洞内就吹出一股阴风,带着浓厚的土腥气直扑到她脸上。
这可太难受了。
囡囡差点把鱼干全呕出来,赶紧甩甩脑袋跑到一边去,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消停。这土腥气重得吓人,怕是春耕时节连翻几遍地也折腾不出来这么浓重的味。
难不成里头在打井么?
囡囡思忖片刻,用尾巴搅了些蛛丝,她还是决定先打道回府找谷璆鸣商量商量。
谷璆鸣的脸色比她预想中的可怕许多。
不过不是在责怪她没有去见那只蜘蛛,正相反,谷璆鸣像是被她尾巴上的蛛丝吓狠了,当即给全店的猫下了上山的禁令。
别看猫娘娘长着一张二十出头的脸,她经过的风浪可不是寻常人所能细数的。到底是件怎么捅破了天的大事,才能让她见之而色变?
这里资历最老的虎斑猫也不敢吭声了,他能预见马上就会有人倒大霉,而且会悔的肠子发青。
等到谷璆鸣重新烧了一壶水,等水开的时候把囡囡抱到茶几上开始细细问起:“有人专门上山去取蛛丝?”
“两拨人,一拨人带了不少好东西去,换成一点蛛丝走;另一波人既带走东西,又带走蛛丝。”
囡囡乖乖坐着,一动也不敢动,喵喵叫着把看见的全都说了。
“好大的胆子,什么都敢拿来赚钱了。”谷璆鸣听完好像更生气了,竟然不自觉露出一种阴冷的笑意。
虎斑打了个哆嗦。
谷璆鸣又去取了素描纸和铅笔回来,一边问囡囡,一边在纸上迅速起了形,一个小时功夫就画了两张像。
一张是领队去拜蜘蛛的女子,另一张就是罗锅。
“虎斑,带着这两张画去问问看,找到了带过来有赏。”
虎斑从地上跳起来,叼着画就走,一点不耽误。
三花和狸花很是兴奋,肉垫里的爪子一会弹出来一会缩回去,像一朵朵锋利的花。她们知道虎斑的效率是极高的,别说找人了,就是找一只耗子,抑或者一只鸟,虎斑出去了都必然是活见人死见尸的。
这两个人显然不讨谷璆鸣欢心,最后大概会落到她们手里,多两件玩具磨磨爪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囡囡倒是有些蔫,因为她现在得去洗澡,这滋味可不好受。然而再不好受她也得老老实实地过去,免得正撞在枪口上。想通了,她就自己爬到猫架顶上,叼起自己的小篮子往宠物店去了。
等到谷璆鸣吃过晚餐,虎斑终于带了两只野猫回来,坐在店前回报:
女的叫齐思淇,道上诨号齐普萨,就是说她这人特别会装神弄鬼假慈悲。天生是个傻大胆,什么都不怕冒犯,点子有了哪位菩萨大仙的虎皮都敢扯,嘴皮子一碰瞎话就来。
男的那个罗锅叫邓凡,诨号邓腿,一双腿就能走天下,又快又有劲。
这一下可不就和囡囡所见对上了,一个专骗人,另一个卷赃物跑路。只是他们俩好像并没什么联系,要想搭上线恐怕还有点其他人在背后撑腰。
这两只野猫连人家住址都记下了,要想再深些挖自然可以当面去“问问”,谷璆鸣已经很是满意了。
于是从厨房里取出些鱼干、猫粮、罐头、猫条等等全摆了出来,这两只小野猫想吃哪个就开哪个,让虎斑在旁边看着别吃噎住了,这次吃不完下次可以过来接着吃。
然后就锁了门,带着狸花和三花气势汹汹地杀去找齐菩萨和邓腿了。
这一趟可谓是很顺利,狸花把爪子搭到齐菩萨的脸上,三花把爪子搭上邓腿的下三路,没过十分钟该交代的就都交代了。诱之以利,迫之以力,猫娘娘的审问技巧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如果蒲羿没有带人破门而入,差点连她一起拷进局子里的话今天本应更加完美。
蒲队长也没想到能在现场碰见老熟人,只好用警车把谷璆鸣和三花、狸花一并带回去录口供。
结案前什么都透露不了,谷璆鸣也不为难他,带着猫就回去了。
人已经被拷走了,可是蜘蛛还留在山上,总得有人把它送回去。
今夜的天气不大好,远山泼墨,星月隐耀。风不至而云不行,死气从虎抱山上滚滚而下,却只有谷璆鸣一个人能嗅到这浓厚的危险气息。
她从抽屉里摸了包女烟出来,取了一根到二楼主卧的阳台上点着。细长烟身,带点淡淡的薄荷香,随着火光往窗外飘。烧了一会,还没有被沾到主人的嘴唇就被掐熄了。
蒲羿大概已经忙完了,但她的事这才刚刚拉开大幕。
谷璆鸣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回到房内便拎着包走了。
次日凌晨三点时,一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猫咖馆的后门。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钥匙,嵌进锁眼里指尖稍微用力,门锁里发出一声弹响,厚重的防盗门在门轴的吱呀声里敞开了一条缝。
这黑影侧着身挤了进去,双手没忘了紧扣住把手,轻轻地再把门扣上。
整个过程没超过三分钟,除了几处机械摩擦的声响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人已经钻进来了,只差再把门反锁上。
来人也清楚,这门没锁上就还不算完,大气不敢出地拧着把手下的金属扣吃着劲把那锁舌慢慢地弹出来。
哒,扣上了。
一口气才吐了一半——哒——背后响了一声。
灯亮了。
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在厅里亮起来,昏昏暗暗但也足够照明了。
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摒着慢慢转过身去。
来者一转身,看清楚了。原来是个龙章凤姿、衣着华贵的公子哥,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一丝不苟,显然是金贵惯的。
虽然进门时像个笨手笨脚的蟊贼,但现在身板一站直便立如苍山,千钧不动。
“慕雪衣,你怎么在这?”声音里鼓着几分薄怒,立时又有惊雷将落之威。
“夫人交代我看店。”慕雪衣颇有几分无辜,他左手还按在开关上,右手里提着一根棒球棍,显然是以为进了外人过来君子动手不动口的。
“她人呢?”来者仍皱着眉。
慕雪衣尴尬一笑:“回岭南了,不让我和您说。”
叹口气,雷霆万钧化作春风细雨,仍是翩翩公子:“生气了?”
慕雪衣没答,只说倒是留了口信,问现在听还是明早再说?
公子哥彻底垮了劲,一扬下巴:“直接说吧。”
慕雪衣便放下球棍,左手曲起像搭在隐形的柜台上,右手食指伸出来在空中画了几个圈,若不看脸倒真像是谷璆鸣本人裹着睡衣站在这,声音也像:“你告诉他,叫我白等一天是要收利息的,少说也要个三四天。”
信传到了,慕雪衣把睡衣理了理又站好,问:“先生,房间是收拾好的,上楼休息吧,我现在去拿行李。”
“先去睡吧,明早再说。”华拂旌——也就是慕雪衣口中的先生——摇摇头,自顾自把外套脱了。等他回身把衣服挂好,慕雪衣便熄了壁灯,手中的球棍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盏幽幽独明的提灯。
华拂旌在前,慕雪衣在后,二人一道从众多猫前走过,绕行到暗门后一级一级上往二楼走。
提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极长,贴在墙壁上,丛壁纸的百花丛中慢慢穿过。
还没到二层,华拂旌就忍不住了,回头问:“几十年不见回去一次,今天是怎么了,真这么生气?”
慕雪衣在后头跟着,华拂旌停了他也停下来,思索片刻答:“好像是要去一趟荒山,再细的没有交代,或许和城外虎抱山上新来的巨蛛有些关系。”
华拂旌这才继续往上走,没再说话,自己琢磨起巨蛛和荒山间会有什么联系。
二楼比一楼显得更为空旷,终日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华拂旌嗅了嗅,发觉今日用的是玫瑰,更觉得奇怪。
谷璆鸣很少在出门前换熏香,除非她事先根本没有计划这一次出门。
为了大大小小一股脑涌上来的迷,华拂旌一直琢磨到翻身上床。床垫温顺地凹陷下去好撑着脊骨,他仰面直对着天花板发呆,明明颇为困倦了却一时间无法入睡。
没灯没亮,好在对他来说眼前看到的仍然清晰彷如白日,于是干脆从床头柜里拉出一本书开始看。
没看到五分之一,忽然想起岭南荒山上确实有一只巨蛛,谷家人世代交替口口相传留下了不少传说:
涿鹿一战后,亡灵无数,鲜血四溅,处处腥臭。恰逢女魃应龙双双不得归位,天下大旱又平添无数死伤,凶煞之气便在平原淤积始终不得化解消散。
等到风调雨顺之时,淤积的残骸间养出了一颗“灵石”,天生剧毒,随人间恶念日日增长。不过三百年,已经从一颗顽石长成一座山丘。山上草木不生,飞禽不过,方圆数里尽是死地。
恶不加长,山不加高。
可是人间的恶又怎么会有平息之日呢?所以只有等到人都死绝了,这山才会死。然而世间生灵莽莽,至今仍未断绝,自然是有别的机缘出现。
这机缘便是盘古开天地,混沌初分,山河初立时诞生的一股欲望。随着不同的氏族日益扩大,欲念增多,这一股不属于任何人类的欲也日益增强。时间久了,也就有了形,伏在一只垂死的巨蛛上从此能四处走动。
巨蛛随人间贪欲而动,食不知饱,饮不知足。飞禽走兽,岩石植被,没有一样是它吃不下的,于是走到哪里就毁到哪里。
直到最初的长生种发现了它。
长生种近乎于不老不死,这种能力也体现在他们受伤的时候。
于是八部各出十人——子嗣多艰,这已经是族中过半的青壮了。
这八十人辞别族中老少,留一小束头发埋入故土,各自带着少许干粮清水和一把刀便结伴出发了。路上接替以血肉做饵,才顺利引着这东西一路西去岭南上了荒山。
荒山日日增长,巨蛛日日啃噬,此消彼长下倒成了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至于那八十人,走到荒山脚下时已经只剩两个了,死去的连骨头也被一节节喂了蜘蛛,好勾着它往前多走几步。
侥幸活下来的两个长生种带着故人遗物定居荒山脚下,这才有了后来的长生谷氏。也是因为这段因缘,尽管所有长生种都不喜欢群聚,但岭南这一脉却无论漂泊何处,死后终究回来埋骨荒山下,世代以此为根。
传说是倘若有朝一日荒山颓圮,这山外的骨谷就是消磨巨蛛的最后一道关。
传说不一定能尽信,可算下来巨蛛自上山已经过了几千年,怎么会好端端跑到百江市来?
难道要再找七十八个长生种引它回荒山?
华拂旌彻底睡不着了,硬硬捱到东方大白时到隔壁把慕雪衣叫起来做事。
华拂旌抓着慕雪衣干活的时候,谷璆鸣正在宗祠内。
里面没有牌位,只供养八十柄刀。
这八十柄刀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有长有短,来自八十位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的主人。
人已经化作白骨尘埃,但刀仍然在,还闪着寒光。
刀刃上缠着氤氲血气,这是一次又一次饱饮过长生种的血后才能养出的气。
刀一排排列着,仿佛在审视眼前跪着的人。
三叩九拜后,谷璆鸣起身绕到架子前一柄一柄地审视起来。看过一圈,又回到第一柄刀的位置上,提起来走到祠前的空地上出鞘,拎着挥舞起来。
太轻不行,太重不行,不合缘不行。
八十柄刀轮番试过,最后取了一柄可以别在腰间的小刀带走。
她此行不为别的,就是来挑一把刀。
囡囡昨日上山探那巨蛛的巢穴,尾巴上带回一点蛛丝给她看,她一见便懂了十三夫人怎么偏偏找她来做事。
这蛛丝软而不黏,轻而不飘,就是千年的蜘蛛精来了也吐不出这么好的丝。
能吐出这丝的,唯有荒山妄鬼。
神的欲望孕育最初的种子,天生地养,不死不散,化而为蛛,其名妄鬼。
谷氏一脉从先祖时代就是妄鬼的看守,族人死后也回来要化骨为牢,永生永世守着它。
如今竟然不声不响地下了山,跨越千里到百江市做巢,岂不是打谷氏的脸么。
是以尽管连她并不知道到底还有几个同族人在世,也数不出长生种到今日还能否凑出八十位死士,十三夫人都不肯出手是不是忌惮妄鬼的力量,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八十柄刀仍在,谷氏血脉未绝,妄鬼必须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