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混饭爱好者;接约稿

妹妹


2

那男生大概常年在篮球场上潇洒,这一咕噜下去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爬起来就走了。胡荽伸出的手落在半空中,唯有望着他的背影一路跑上去。到底是身体健康,换成她说不定要叫人连搬带抬才能站起来。

她回到班里时刚好打了上课铃,田小雨趁白果还没有开始清嗓子,悄悄问她:“怎么样,没有给姜芥逮住吧?”

胡荽和她开玩笑:“那我现在能在这?”

田小雨趴到桌子上笑,她天生长得富贵,肉嘟嘟的小脸被桌子挤出一个可爱的弧度,胡荽上手就捏了一把。

“你烦得很!”田小雨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问:“那怎么去了这么久?”

胡荽本想说碰见了一个神经病,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说道:“爬楼梯累死了。”

田小雨还想说,但是白果把讲台拍得如震雷,她只得爬起来坐端正,假装全神贯注地听讲。

 

晚上照例还是穆姜亲自来接她。

“怎么今天也这么有空。”胡荽蔫蔫地上车,没头没脑地嘟囔了一句。穆姜在驾驶座上好像没听见,头也不回地交代她:“今天刚洗的车,你看着点别把座椅又蹬脏了。”

车载音响咿咿呀呀地放着戏,吴侬软语莺声燕语,尽是些听不懂的鸟语。胡荽敢在心里说,却不敢摊在明面上直白地讲,只好兜个圈子:“妈,一直连着蓝牙太费电了吧?”

却不料穆姜用指头一勾,挑起了连在手机上的一条长长的充电线。

“当然啦,所以我一直充着呢。”

胡荽泄了气,只能接着听音响里的女声哀哀切切地唱,偷偷在副驾座最下面的地方踏了个小小的印。

穆姜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她说话,趁过路口等红灯的功夫拧过身去看才知道女儿已经睡着了。音响的声音被转小,杜丽娘在亭里哀哀切切絮絮叨叨地唱尽了春色。

 

当晚餐桌上有两只外卖送来的卤猪蹄。

红润油亮的猪蹄先嘱店家斩好了,方送进门又快快上蒸笼小小蒸上五分钟,让冷硬了的皮肉再变得又软又弹。青花边的大白盘子正中累得小山一般,化开的卤汁在盘底积成一泊小湖,上桌时山也颤湖也颤,香气满屋子乱窜。等把炒香的白芝麻再捏一小撮撒上去,正儿八经加了一道大菜。

这家店卤出来的猪蹄火候时间把握得宜,出锅后软而不烂,弹而不韧,咬下去时稍用力就能啃得干干净净。香料方子也好,一副里八九样止不住却不见跳出来打架,配着冰糖温温吞吞打底的甜味,真正是香而不腻。

是以一盘很快就见了底,衬得旁边还剩了些的两菜一汤黯然失色。

晚餐后胡荽自己回房间里写作业,胡田有和穆姜在厨房里慢慢收拾。洗碗机嗡嗡响,当爸妈的把厨房门一合上,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小碟辣卤田螺搁在灶台上。

“这样不好吧?”胡田有瞟了眼门,说话也没耽误他嘬出一粒螺肉。

穆姜专捡浸在辣油里的吃,腾空说句话:“那就让我一个人来吧。”

胡田有嘿嘿一笑,手上不停:“还是我帮夫人分担分担。”

碟子里的螺壳被一个个抛进垃圾桶,胡田有知道老婆心里有事,所以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淡黄色的米酒分倒在两个碗里。

酒倒好,穆姜拿过来就喝。胡田有问:“瓶颈期?”

穆姜摇头,说和书没关系,新书好得很,我是担心穗穗。

胡田有心里大概有数了,也拿起碗呷口:“又跟你闹了?姑娘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可我心里害怕啊。”穆姜靠着流理台,仰头看天花板上经年难去的油烟印子,又茫然又煎熬,“妈临了都记挂我姐,你说我爸他,他怎么狠得下心……”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胡田有把她搂进怀里,顺着脊梁骨一遍一遍地抚摸,还叫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数数。过了两分钟,穆姜慢慢平静下来。

没想到二十一年过去她还是怕得受不了。

“我给穗穗报个班让她去学学防身术,你也放心点。”胡田有低声安慰,穆姜却抬起头:“我也去报个班。”

胡田有在心里叹气,试图和她讲道理:“逼得太紧跟监视一样,穗穗是孩子,但孩子也要讲人权的。”

“我又没说和她一起上,想哪去了,讲得我跟控制狂似的。”穆姜在他肩上轻轻锤了一下,然后从他怀里溜出来,波西米亚风的真丝裙摆随着动作像花一样抖开:“我是说,谁要敢动穗穗,我豁出去也弄死他。”

说着眼里闪过一道光,恐惧的云飘过二十一年在她心上劈出无畏的火。胡田有把碗端起来给她,提醒道:“我还在呢,能不能讲点遵纪守法的。”

“是是,胡大律师,”穆姜的碗和胡田有的碗碰了碰,喝之前嘟囔一句,“整得跟结拜兄弟一样。”

“这么说来,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哪里还有比咱们俩缘分更深的结拜兄弟?”

“一天天净知道掰扯些有的没的,明天你去接穗穗。”

笑笑闹闹,田螺吃完了,飘着桂花香的甜酒也喝净了,两个人回书房接着忙白天没做完的事去了。

 

一直到十一点多,胡荽写完作业去厨房里摸皮蛋吃才闻见辣卤的香。她原本是想抗议的,但想起手里还有颗剥到一半的皮蛋便不作声了。最后只是打着手机电筒往碗里添了一口醋,轻手轻脚地带着皮蛋和一双筷子悄无声息地回去房间去了。

皮蛋是好皮蛋,外头一层厚厚的石灰壳已经去干净了,圆溜溜攥在手心里和咸鸭蛋也没什么区别。胡荽在台灯下慢慢剥,灰白的壳一点点落到桌子上,露出里面青黑的蛋面上托着白色松花一朵朵开。

胡荽用筷子把蛋扎牢了蘸着碗底那层撩人的香醋,一口口吃完了。等把碗拿回厨房里洗净,再把自己也洗漱干净躺回床上,房间里仍然萦绕着醋香。不管她怎样辗转反侧都缠着不放,就像白天里那些莫名的视线一样。

盯着她,又避着她;在意她,又鄙夷她。

这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里她从乌黑的海上过,巨浪滔天阵列两侧,她像摩西从海床上走过,突然踩住一粒鸭蛋大的珍珠。再晃眼却变成一只手,她要跑,没料到脚踝给拽住,一跤跌下去面对面看见自个的脸。海水这时又流动了,岩石一样砸下来,她拼命踩水要往上浮。

蹬啊蹬,蹬啊蹬,抽筋了。胡荽尖叫一声,门很快就开了,穆姜从门外探头问怎么了,客厅的灯光在背后照得她仿若神女。

“妈,我腿疼。”胡荽滴下几点眼泪,说话囔囔地带鼻音。

穆姜赶紧进来把台灯拧到微微亮,掀起被子的一个角查看。看过松了口气,手上板着胡荽的脚,回头跟外头等着的胡田有讲:“没事,抽筋了。”

讲完又埋怨女儿:“叫你多喝牛奶,一点都记不住,就是缺钙了,忍着抻一抻。”

胡荽说:“我这周天天早上都喝着呢。”

穆姜撇嘴,根本无需思索地接着念叨:“我跟你讲了多少年了,你还骄傲上啦?你晚上才吃了几根菜,维生素不够一样抽筋的,今天喝了几杯水?”

“好多了好多了,我自己抻抻,妈你早点休息睡美容觉!”

“大晚上折腾人,说两句就烦了。”穆姜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下,但还是起身走了。到门口吸吸鼻子,又转头问:“晚上偷吃什么了?”

胡荽嘿嘿一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穆姜瞪她一眼,打个哈欠走了。

第二天的早餐果然是杂粮菜粥,她还多配一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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