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食混饭爱好者;接约稿

天子剑

本文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大女主文,放在本合集中是因为和《公主》《刀客》有联动


——这是一个让朝堂、江湖、市井都险些被翻覆了的故事……这么大的故事,叫我从何讲起?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从微小处讲起,快点。

——那我就从江南一个绣娘讲起了。

——绣娘?她怎么样?

——绣娘十六岁进宫选秀,差点留住了,不过还是出了宫。

——差点留住,又怎出得来?

——圣上宽仁。

——深宫锦绣,泼天富贵,何必出宫?

——圣上的心决落不到她一个小小绣娘身上,为何要留下?

——倒是很有主意,这个绣娘如今许到谁家?

——至今未嫁。

——既然如此当初该在宫中好好争取,听起来是个很有机会的玲珑妙人,可惜胆子小了些。

——她的心也不在圣上。

——原来是被情郎辜负了。

——却不是。

——那你说说看,她的心在谁身上?

——她的心落到了出宫前一夜才得缘一面的少侠身上。

——少侠夜探王宫?

——我说过了,这是一个险些颠覆了朝堂与江湖的故事,少侠自然可以在宫中。

——那你快些讲。

——我讲完了,你就该杀我了,我为何要快些讲?

——你便是讲不完,待到天亮,我一样杀你。

——杀了我,后面的事你又从何得知?

——天子剑出世轰动朝野,绝不止你一人知悉这故事的结局。

——那你尽管试试,看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找到李珌的坟茔。

 

刀出鞘的声音在夜里是很清亮的,这是一阵带响的风,风声吹断了秦台鬓边垂落的一缕发。

“快刀,好刀,吓住我了。”秦台嘴上称赞,可倒酒的手仍纹丝不动,一滴也没有洒。

持刀的人怒目向他,僵持片刻,还是归了鞘。

“绝刀秦台,我自知吓不住你,可你不替你那徒弟好好想一想吗?”

秦台放下酒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天大笑道:“你知我有一个徒弟,却不知他是谁么?”

“一个纨绔小子,何须我挂心?”

“倘若这个小纨绔的父亲是宋震呢?”

“刀王?”

“刀王。”

“坐下吧,”他又一次提起酒壶,“听我讲完,你自然知道。”

 

 

清晏五年,江南白釉山上一桑树历雷火九日灼烧不死,第十日化为姣姣少女。

这棵桑树自名桑白釉,施施然下了山。

山下人多车马也多,店铺也多,她就混进绣坊讨生活。

桑白釉有两项长:

一是辨丝,任何丝物只要拿来看一眼,立刻就会知道品质如何,该怎样加工最好。

二是刺绣,她绣工极佳,速度也快,更重要的是所绣皆栩栩如生。

不过她是山野精怪,本事自然不仅止步于栩栩如生,只是平日并不在人前展示罢了。

前情叙过,再讲就到三年后。

新帝李崶幼年登基,从清晏元年起至今摄政王李珌一直权倾朝野。

陛下一点不急,但有的是人替他着急。

反摄政王的风从王都一路吹到江南,吹到桑白釉栖身的绣坊。

文人豪客要争风骨,除了饮酒赋诗,还要骂人。

千里之外,那高高庙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在这里只配做下酒的话头。

小菜一碟,酒二两,肉三片,李珌的脊梁骨要被戳上八百次。

就这么该骂么?

弑兄夺权,不该骂么?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该骂么?

该!

何止该骂?

简直该斗诗撰赋,骂烂王府的门槛!

可真有人在王都这样大骂么?

不多,但也有。

前次的科举,有人殿试当堂慷慨一笔,痛陈种种。

可上至三朝重臣,下至贩夫走卒,生死全在摄政王一念之间。即使从来不曾披甲上阵,但死在他手里的何止数百人。

果然次日惊马逸道,蹄杀一人。

当场吓疯了一个孤女。

这匹马后来也被牵到菜市口杀了。

而这不过是王都千百件荒唐事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句读。

 

好权势,好玩物,好奇巧淫技的摄政王终于把手伸到江南。

一队亲卫秘下江南寻美人。

桑白釉此时已经出了名,自然也被带走了。

不过对她而言这倒不是一件坏事,就算李珌的人不来寻她,她也要去寻李珌的:

新帝软弱,文人不争,武人不义。

难怪天意授她九日雷火灼烧成人。

桑白釉揣着一副《枯骨百兵图》登上了王都来的马车。

宝马良驹,日行千里,桑白釉还没有看尽沿途风景,马车已经到了王府。

轿帘一掀,正对好气派的一道血色高门,连头顶的匾也渗出阴阴杀气。

她刚下轿,还未站稳,东角门便敞开从里头悄无声息地涌出来一大群人。

晕头转向间,桑白釉便被引进了一处偏僻院子里。

 

 

话说到这,又停了。因为秦台已经把这壶酒喝尽了。他手腕一翻,酒壶便飞向那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接住了,看他一眼,厌恶地把眉毛拧成一团,还是乖顺地到墙边酒坛为他打满一壶。

“诶,这才对了。”秦台满眼含笑,油灯昏黄的一豆光里看着竟有些多情的潇洒。

重新装满的酒壶飞回来,稳稳当当落在他手边:

没碎,也没有洒。

“你倒是真长进了,这一年下了不少功夫吧,秦榭?”

“自然,否则怎么取你人头。”秦榭从墙边回来,终于拉开一条凳子坐到他对面。

“我已经喝了你一壶毒酒,再喝,我怕活不到下一壶啊。”

秦榭的眉毛跳了跳:“没毒,喝吧。”

秦台听了笑意更胜,左手拿着杯子,右手把壶向上一拉——酒液飞扬而下,恰似一把无柄银刀刺出,扑到杯中复又化作一盏忘忧。

秦榭被这一瞬刺了一下,痴了片刻,等回过神来眼睛里却流露出更深的恨意。

秦台不在乎,他还是喝酒。

“你的眼睛到天亮,一定保不住。”

“我又不用眼睛喝酒,你倒比我在乎。”

秦榭的刀几乎要第二次出鞘,还好他忍住了,否则这故事也许再不会有后文。

 

 

桑白釉还在苦等时机,陛下已经走到了隐忍的边上。

王宫里落了一道密旨。

这道密旨只有陛下还是太子时的伴读江屿知道。

领命当夜,江屿冒雨出京,连过十七城而不停,策马直至兰苍山脚。马死,他便弃马徒步,从拂晓一直爬到晌午,终于得见山上观叶门的石匾。

他来这里不为别的,专为请他的表妹出山。

而表妹十七年前已经拜入观叶门,如今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想见一面并不容易。

好在掌门无意为难,当日傍晚表妹晏紫便同他下了山。

同行还有晏紫的小师哥,齐问道。

三个人下山入红尘,只为找到一把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剑。

 

 

(——“好算计,原来从这时候就开始了。”

——“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天子剑,天子持,一剑平天下,一剑起沧澜。

一柄剑上就维系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到底是真是假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这的确是一把难得的宝剑。

 

江屿、晏紫、齐问道,一名书生,两个剑客,牵着三匹枣红骏马满天下地找。

好在线索是有一些的。

听说天子剑出世在南方苦樵山,所以这里就是一个起点。

晏紫的轻功独步江湖,轻而易举就翻上峭壁,在这里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倒挂在崖上,用手指轻轻摸索,又掏出一支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探查。

这本是一块完整石壁,然而却被斜着劈下了一条缝。

火光凑过去,这才能看得清,这是崖壁上唯一的裂痕。

说裂痕并不恰当,因为这一道缝太过平整,多余的裂口一处也没有。这一隙的口子极小,仅一寸;但内里却极深,足两尺。

是短剑的形状。

并且是一柄又快、又稳、又千钧不动的剑,一击便将这苍山巨崖刺成它的剑鞘。

剑早已走了,但这狭小的石缝里却还藏着几分剑气。

这崖上连藤也不爬一条。

然后便是探访,到底是谁从这里拔走了天子剑。

——山高林深,寻常人恐怕没有这般能耐。

樵夫渔叟一一问过,终于得了些线索。

“找东西?掉在山上恐怕不好找,这里的老鸦造窝捡得很勤。”

这点醒了他们。

取物于峭壁倒不一定非要轻功同晏紫一般好,长着翅膀也行。

于是急忙忙去找老鸦的巢穴。

老鸦爪子锋利,鸟喙也坚硬,稍微蹭到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口子。简直像成了精,见到人就扑,非赶得远远的不行。

幸好齐问道还在这。

他天生习武根骨,又勤于修行,五年前在江湖上初露头角时内力气劲已经颇为惊人。

当日凝神提剑,甫一出鞘,风云自开。

一群老鸦尖叫几声,黑云般散开,扑棱扑棱飞过山头去了。

一个个翻查过去,终于发现其中一个看着异常——修筑得极用心,但偏偏侧边破了一个口子。

看来天子剑曾以这鸦巢为鞘。

那接下来去哪了?

山下是一条碧波荡漾的江。

江底有一颗浑圆卵石,正中一道裂直直劈下,一寸的口,二尺的深。

苍山一鞘,寒枝一鞘,碧波一鞘,看来天下没有什么不能成为天子剑的鞘。

江屿很是激动,湿淋淋地从水里爬出来,站在岸上双拳紧握,振臂呼道:

“错不了,一定是天子剑,唯有天子气度才能收住这剑!”

晏紫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林子里传来一声响,草叶抖了抖。

晏紫指尖捏着玩的野花立刻飞射而去,齐问道的爱剑“千古”亦亮出一道寒光。

“叮当。”

林子里走出来一个人,他手里提着一把一寸二尺的短剑。

 

然后差一毫就要被晏紫捅个对穿。

 

 

(——“没有捅死你这个叛徒真是可惜了。”

——“捅死了找谁给你讲故事?”)

 

 

“舍得出来了?”

话音未落,三十步外的晏紫已经到了,薄如秋叶的软剑“烟波”正抵住他的外袍,再进一寸就“直入心胸”。

“误会,误会。”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齐问道的剑仍举着,以防他从晏紫的剑下走脱——实在是多心了——秦台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细数整个武林,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件事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所以秦台只好垂手,让短剑落到地上,一坠便入地二寸。

江屿的眼睛都亮了。

晏紫微笑,但她却在收剑之前挑下了秦台挂在后腰的刀。

当啷一声,佩刀落地,“烟波”又如一条灵蛇般缠回晏紫腰上。

身随意动,剑随意动,劲随意动。

秦台不敢动。

齐问道也不动,三尺长的重剑握在他手里轻如一枝桃花,剑尖没有一点颤。

江屿的衣袍还在滴水,一边抖一边从怀里掏出把匕首用双手紧紧握着。

 

再多的僵持说来也无趣,总之江屿验了几遍之后就确定了这是天子剑。

秦台自觉地用佩刀削下一截质地柔软的树枝做鞘,江屿认认真真地把剑和自己绑在一起。四个人、三匹马、一头骡子就这样组成了一支队伍,护送天子剑北上还京。

越走,天子剑出世的消息就传得越响亮。

越走,就越像一排活动的靶子。

越走,明枪暗箭就更加急密如雨。

一开始只是遇见劫匪,接着打尖住店也有埋伏,到后来即使在道旁讨一碗水酒也不能安然喝下。

打着打着,晏紫烦了。放出话去直言再有来犯者必留其性命,断其手足,废其经脉。

这话直白到几乎带点色厉内荏的味道,换个人说大概第二天就要被宰了倒吊在荒郊野岭处。

但如果是晏紫说的,齐问道也无意反驳,那武林中人就听得进去了。

只因为传说她五年前和齐问道初入江湖游历,途中被山匪劫道,于是便花一日夜屠了满山。

五年不下山,再下山原来还是一样的凶性。

 

 

(——“真的屠了满山?”

——“行侠仗义用剑足矣,真杀人还得是刀,你说呢?”

——“继续。”)

 

 

也有人顶着晦气特地找来。

只找晏紫,旁边三个人一概不理。

秦台挂到客栈房顶上才听了一耳朵。

原来是北地小国黍昌的遗民来同晏紫拉关系,想借天子剑的势举反旗。

此人自称是当年黍昌兵马大元帅的曾孙女封春柔,来请黍昌三皇子的孙女晏紫复国。

听到这,秦台没忍住悄悄把瓦片掀起一条缝。

晏紫的身形可称纤细,封春柔却比她还要瘦削几分。

脸上已经出了褶子,不过眼睛清亮,估摸着最多也不超过四十岁。

听起来她已经为复国筹谋许久了,甚至不辞辛劳地带着一堆信物从北地跑来找晏紫,有凭有据地给她讲解黍昌国史。

讲到九十年前灭国之战时已经泣不成声。

据她所说,李狗牝鸡司晨,残暴无道,小李狗更是效仿姑姑以杀人取乐。黍昌对这种扰乱阴阳乾坤的恶行略有微词便遭到记恨,最终被李狗爪牙发兵踏破王宫。

称臣数年最后竟一这种方式惨淡收场,此仇不报,枉为人臣。

秦台趴在屋顶上想了好一会才理清楚“李狗”“小李狗”“李狗爪牙”到底各是哪一位。

所谓牝鸡司晨的“李狗”应是镇国大长公主李玉婵;“小李狗”则是端帝李枢,也是故太子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大长公主视如己出的亲侄子;至于“李狗爪牙”……那可多了去了。

黍昌的亡国之祸当然也没有封春柔说的那么简单。

一切还要从玄凤元年说起。

大长公主病重,端帝感念养育之恩遂改年号玄凤祈福,哪料到黍昌竟然在朝贡中送来一尊金龙道贺。

金龙入宫次日大长公主便呕血昏迷,数日后才被药汤吊醒。

传说她睁眼第一句话便是:“黍昌人杰地灵,只恨山高水远,不得亲至。”

也许正是为了这句话,玄凤六年荣津公兼镇北将军之子左文柏便领兵三十万破黍昌王宫,取传国玺为大长公主贺寿。寿宴当日端帝连下两道诏令,其一改立黍昌为新郡丹若,其二便是融了那尊金龙送进国库添补镇北军次年的军费。

秦台暗笑,如此杀人诛心,也无怪被记恨到九十年后。

笑过之后就要干活了——

他提一把短剑追着江屿出京,风餐露宿两个多月可不是为了方便江屿回去找李崶请功。

今夜,晏紫的回复将决定很多人的生死。

“家父家兄仍在,封姑娘何必来寻我?”

封春柔对答如流:“令堂交代我先来寻殿下商议。”

晏紫的脸上闪过些许犹疑,封春柔则径直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将她裹满薄茧的十指收拢在自己干枯的掌中:“兹事体大,请殿下早做决定。”

“我能做什么决定?”晏紫想抽出手来,但没能成功。

封春柔热切地望着她:“小殿下与我同去见见黍昌遗民就是决定。”

“可……”晏紫闭眼定了定神,“我等若败,其余的黍昌人又焉有活路?”

“黍昌人宁战死,不苟活。”

“若果真如此,那你我又如何能今日在世上相见呢?”

“我等今日正是为了复国的大业!现在天子势弱,摄政王人人得而诛之,正是最好的时机。”

“我不会去的。”晏紫摇头。

封春柔的脸扭曲了一瞬,扬起下巴,斜着眼睛看晏紫,之前的热切与殷勤已全然消散:“小殿下怕了。”

晏紫没有反驳,她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平静地好像无事发生。

然而秦台一眨眼,“烟波”已搭上封春柔的脖颈。

“你尚未见过家父,对不对?”晏紫的脸上浮现出一点阴鸷,“你最好是。”

封春柔的情绪激动起来:“小殿下为何不信臣?”

“你可以不回答,”油灯里的火焰跳了跳,“我杀你只要一息。”

“殿下不见我。”封春柔终于低下她金贵的头,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失败了几次。

她的失败正是晏紫需要的。

于是收回剑,也收回杀意与怒气,说:“你走吧。”

“可……”

“黍昌人在丹若郡仍然有自己的生活就足够了,晏氏没有再起兵戈的想法。”晏紫的眼睛已经从她身上移开,“家父十七年前送我上山时便有交代,你想哄我起事是不可能的。”

封春柔彻底死了心,收起她带来的信物,怒气冲冲地走了。

 

热闹看完了,秦台还有很多事要做。

本来应该有很多事要做。

但在他站起来之前,晏紫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客栈的廉价窗户这时才慢悠悠地在风里响了两声。

“听清楚了吗?”晏紫真的很白,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吓人。

秦台双手抱头,哀求道:“女侠饶命,我就是上来练练轻功。”

“好好练。”晏紫竟然真的松手了,只是不待秦台离开又道:“把剑留下。”

秦台无奈:“您知道,这就是把假货。”

“全天下都说这是真的,那它现在就是真的了,拿来。”

没有下一句话,两个人在屋顶上直接动起手,一来一往过了十七招。

秦台被打晕扔进了城东乞丐住的破庙,江屿三人带着天子剑连夜动身。

 

 

(——“废物,一把剑都护不住。”

——“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殿下到底在何处?”

——“急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前前后后的因果?”

——“因果?因就是你失了剑,果就是陛下有了名头对殿下出手。”)

 

 

这柄剑是因果,也不是因果。

秦台本来无缘真正的因果,但是他“遇见”了桑白釉。

小桑树对宫闱秘闻没有太多分寸,当故事一样你肯问她就肯讲。

先从为何进宫讲起。

她还没来得及见到李珌就稀里糊涂地被送进了宫。

这事说出来大概没人信,但是摄政王千里迢迢把她从江南弄来的确就是为了送她进宫,绣些江南风物给太后看。

只是没想到她是一棵桑树成精,入宫不到三个月就从兰玉殿外的石榴树那知道了天下人花了近十年都没有闹明白的事。

其一,摄政王李珌才是太皇太后的亲骨肉,先王只是从宫妃处过继去的儿子;

其二,摄政王每月都要求见太后,但每次都只能在殿外跪上一阵便离开;

其三,摄政王当年逼宫的起因是先王要废后;

其四,摄政王逼宫前每次入宫都会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给仍是皇子的李崶玩;

其五当今天子李崶明明小时候长得像母后,越长大却越像先王;

……

秘密很多,多到把王宫里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多到桑白釉已经分辨不出自己为何要来刺杀。

也许天意并不在乎谁做皇帝,谁大权独揽呢?

也许她下山只是为了做一个绣娘。

她为太后绣了江南的花,江南的树,江南蜿蜿蜒蜒的巷道,和一叶一叶在江上漂泊的轻舟。

她绣了许多江南独有的景,多到她自己也想回江南了。

于是她去求李崶。

李崶看着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既然不愿,过几日我悄悄放你走便是,不要让皇叔知道了。”

桑白釉隐约感觉到天子对摄政王的纵容,于是更参不透摄政王缘何步步紧逼。

秦台却知道,殿下在期待一个更像自己的残忍冷酷的新君——因为陛下的容貌已经不像太后了,所以忍耐陛下的仁善就从一种快乐变成一种折磨。

有些事不能细想。

比如说摄政王连桑白釉几时出宫都清清楚楚,为什么算不到秦台没法从晏紫和齐问道手里再夺回剑。

再比如说陛下得了天子剑后很快便褫夺了摄政王的爵位,并赐下一杯毒酒,那他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输了还是赢了?

秦台和秦榭默然相视,直到灯芯爆出一声响。

“殿下到底埋骨在何处?”秦榭把酒壶夺过来,问出最后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

秦台咂咂嘴,道:“世上哪还有殿下?你若要找李珌,出京向西二十里有一处荒废的农家院子,就埋在院子后面。”

秦榭瞪了他一眼,又想抽刀。

秦台抬起手虚虚一拦:“还不快走?再晚点我的救星就要到了。”

“谁还愿意上山来救你?”秦榭太清楚秦台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所以并不肯走。

但秦台这回却说的好像是真话:“我是个叛徒嘛,陛下肯定会请人来保我,你信不信?”

秦榭还不肯走。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不是很大,但有一种雨前惊雷的气势:“小子,你最好信他。”

秦榭从板凳上弹起来出刀:“谁!”

“你姑奶奶我。”

话音未落,秦榭的手上就挨了一粒瓜子仁。他的刀被插回鞘中,接着额头又被来人屈指一弹。

飞花摘叶,触地无声,来人身上还挂着一块飞燕子佩,是晏紫无误了。

“你不想杀,我不想救,所以今天不我揍你,自己走。”她甚至没有亮出兵刃。

秦榭犹豫片刻,飞出一柄小刀,自己转身冲出门去。

 

晏紫无奈地把刀扔回桌上,秦台当没看见一般笑嘻嘻地去屋后翻找。

不多时就端着一坛黄酒、一碟薄盐回来了。

天气还没开始冷,但是想到劳动故人夜里来,那最好还是温热了喝。于是又出去把小炉点上,扇扇烟同温碗一起提回屋里。

这时候晏紫已经开好窗,连杯子都掏出来在桌上摆正了。

秦台一边殷勤伺候一边问:“女侠馋酒了?”

“什么馋不馋的,小酌一口。”话虽如此,可晏紫紧盯着酒壶的眼睛却显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秦台有求于人,所以并不戳破,把水烧上后便捡起那把小刀打量。

炭火不旺,晏紫只能眼巴巴看着温度一点点慢慢往起爬。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想起方才秦台讲的故事,便问道:“你从哪给李珌造了一座坟?”

秦台答:“我骗他的,反正他不敢去挖。”

“真是个江湖骗子。”

“谬赞谬赞。”

晏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倒出一把瓜子仁放在手上:“有些事不能细想?”

“主子的事,我一个跑腿打杂的也配细想?”秦台还在舀酒。

 

其实有的事不细想也很分明,比如李珌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算到天子剑的大小形貌,发一把假货让秦台背着千里追踪。

但话头最好还是截住。

晏紫一粒一粒数着瓜子吃,秦台捏着酒壶颈转圈。

好不容易见到壶口喷出点热气,慌慌忙忙把水注进温碗里。

酒壶晃了晃,但还在原位,什么都没有变。

 

秦台起身为晏紫斟上满满一杯,趁她低头喝酒时说:“求您个事。”

晏紫先把一整杯喝干了才接话:“太麻烦的不干,我师兄还在家里等着呢。”

“不麻烦不麻烦,想请您回去的时候把这刀给我徒弟宋云捎过去。”

“我还以为你要解毒呢,怎么,你没中毒?”晏紫皱眉,把刀拿在手里弹了一下刀身。

秦台摇摇头:“横竖死不了,只要不见日头眼睛也还保得住,就不费心思解毒了。”

“你倒是看得开,从此不下山了?”

秦台又起身满斟一杯:“也没什么值得我下山了,就是得劳烦您替稍一份加冠礼过去。”

晏紫没有着急喝酒,她还在品刀。这真是一把饱饮热血的好刀,只是放着就能闻见刃上要命的冷香。

不说答不答应,先问:“这刀凶,你徒弟能用得了?”

秦台早想好了:“秦蝎子贴身的刀,只凶不邪,正好拿去防身壮胆。”

“行吧,”晏紫又喝一杯,“那我就去再凑个热闹。”

秦台往杯中又添些酒,贼兮兮地一笑,故意露个话头:“宋云走之前可跟我说了他还有个妹妹,要不要看看筋骨也收成徒弟带上山给小幺作伴?”

“打住,再来一个还不得连山拆了。”一提起徒弟小幺晏紫就头疼,连连摆手,好像动作慢了天上就会再掉一个小孩到她怀里。

秦台哈哈大笑,窗外桑树的叶子在风里抖了抖,好像也在笑。

晏紫看见,举起酒杯朝窗外佯装发怒:

“每次喝你们的酒都惹麻烦,走了!”

 

说要走,真的一拍桌子就走,出了门去又忍不住开始细想:

李珌到底能不能算到李崶十年如一日地随身带着小叔叔送的生辰礼。

能不能算到她女扮男装硬是跟着江屿一起进了宫,挑破了这个秘密。

杀了还是没杀,赢了还是输了?

到今天,分出胜负了吗?

她抬头看看四周荒寂的山和树,看看不远处自己牵来的白马,看看月亮。

 

宫墙太高,京城太远,难得糊涂。

 







彩蛋是在桑白釉、秦台、晏紫视角里看不到的叔侄俩,希望能解答一些正文中使人困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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